阿多尼斯|新江北丨樟树之香( 二 )


香樟树日复一日地坚持着,以一种无形力量唤醒人们潜藏于内心的意识。小区西边沿河原先栽了一排樟树,樟树树阴浓密,很长一段时间来,我早已习惯了这片绿荫。等我意识到“邻居”们真正的存在价值,却是在它们遭遇杀戮后的现场。与之相依相伴一年后,那个灯影绰绰的晚上,我们一行三人去往正在拓宽中的马路。先是在道路的另一边,我们见证一座新的公交车站的落成——站牌与经过的车次还悬而未决,心中升起的期望已经像暄腾的面包,冒出丝丝热气。被隔断阻挡的一小段旧路上,月光照临在顶部的叶片上,像是泛着泪光的脸隐隐颤动。早就被近几天的疑惑揪住,想去看个究竟,找找这西侧的天色为何突然放大了光亮的原因。之前的那些早晨,我步出楼道,往西北边走,与南北方向的一条马路拓宽了一半,草坪还未铺上,另一半的旧路已然封锁,新路与旧路便曲曲绕绕地扭着脖子,光亮像从原先不被留意处猛然投射过来,凹下去巨大的一块,疑惑就是从那几天早晨升起的。果然,它们不在了,那几棵樟树不见了!路灯下,残余的樟树段随意地倒在泥沙中,横七竖八,叶子凌乱,寂静的夜空中拂过不明所以的风。我这才开始怀念我们曾经相处的时光,才想起不曾在意过它们。这小小的天地间,缺了它们,整条道路的氛围立即就显得不完整了。因为樟树们老了吗?对于这些樟树来说,它们也许正青春年少,然而,因为一条路的拓宽,它们只能被迫移走、被砍伐。当时间推移着,堆积着,塑造着人们的记忆,渐渐趋向完整,忽然某一天,因为它们的离去而失去平衡,就像残破的积木,轰然倒塌,连同那最初的心意,在倒下的瞬间消逝。
就像慢慢缝合在我们习惯中的融洽感,而我们并不自知。有一晚,我居然梦见樟树正泛出香气,隐隐幽幽,与之相伴的猫正贪婪地吸吮着。那是去年国庆节在老家遇上的,刚出生的黑猫。我去打探它睡觉的样子,但见它整个身子趴在炕上,顶着蔺草席,闭眼安睡。这时,它居然说话了:“你们人类为什么喜欢睡席子?”我反问它:“那你为什么不睡席子?”它咕哝道:“我喜欢木头的味道。”它枕着一截樟木,樟木曲曲绕绕地俯在它身下,那么服帖。梦中猫的原话,似乎又不尽如此,等我一醒来,却再也找不回了。然而,我记得猫慵懒的安适神情。对于一只猫而言,最需要的是与自然相接的最初味道,一种恬然的安全感。
后来,樟树花落了,我却开始想念它。“早晨的春雨是一场呼唤/夕阳掩盖它的忧愁的纱巾/将金色投在樟树叶卷起的缝隙里。”我读着阿多尼斯的诗,读着这样的节律,在时间的缝隙里,轻嗅。我抚摸着从河边带回一段樟树根,闻着它带着疼痛的香,看见它皲裂的肌肤上写满残破。它终于“扎根”到了我家,香气萦绕,仿若踏入森林。就像生命的互相懂得,带着一种偶然,但,又像是一种必然,需要契机。


【 阿多尼斯|新江北丨樟树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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