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中天地宽

我的老家是一个产茶的地方 。 家乡人不但会种茶, 也会做茶, 一直到现在, 他们都没有到外面买茶叶的习惯 。 外面的人叫“喝茶”, 我们叫“吃茶”, 是连汤渣一并吞下 。 “喝”, 只听见喉咙响, “吃”是喉咙牙齿一起响, 这就把茶的地位提高到与吃饭一样的地位了 。 我很小的时候就练就了吃茶叶的一招:将巴掌对着碗口, 动作利索地一拍, 那茶叶即可悉数拥到碗口, 然后一伸舌头, 便可将其捋入口中 。 后来我看到外面的人吸走茶汤而将茶叶倒掉, 很是心痛, 这是多大的浪费呵 。
我离开故乡几十年了, 我不改初衷说着“吃茶”, 是想对茶保持一份尊重之心 。 每当我举杯吃茶时, 眼前必浮现出乡亲们给菜园里的茶树施肥和剪枝的情形:在春阳荡漾的日子里, 在有茶树的地方, 必有悦耳的山歌和轻微而清脆的掐落嫩叶的声音相伴响起, 那种收获的喜悦回荡在山川河谷间;然后是炒茶、用手和脚揉茶、烤茶, 整个制茶的工艺流程, 让茶叶的清香弥漫于屋场, 人们总是急不可待地抓上一把还在焙笼上的新茶泡着吃下, 一饱口福 。 每一片茶叶, 代表着满山的青翠、劳动的辛劳和收获的快乐, 如此美好的大自然和劳动者的馈赠, 我是不忍心让她奉献出汤汁后就轻易被遗弃的, 只有吃下肚去, 才心中无愧 。 我好茶, 包括酒在内的所有饮品均与我无缘 。 几年前我去湖南安化一个古镇上吃茶, 吃的是一种叫“黑茶”的茶 。 时下满天下炒作普洱茶, 这时我才弄明白了:原来这黑茶和云南的普洱茶, 是同宗兄弟, 黑茶应成名更早, 明代便被朝廷钦定为“官茶” 。 斗转星移, 时过境迁, 也不晓得事到如今, 怎么就热了云南的普洱兄弟而冷了安化的黑茶手足 。 这个小镇上, 还保留着古旧的老街, 连接云南和安化的茶马古道就经过这里, 还幸存着的石板路和客栈木楼, 还残留着昔日茶叶商人的行迹 。 黑茶的制作非常壮美, 其中有一种叫“千两茶”的, 最重的一支有七十多斤重, 成品有一人高, 要三五个精壮的大汉喝饱了酒, 赤膊了腰膀, 齐声发力, 用竹篾方可将茶缚紧, 如此才能存留久长 。 因黑茶有了如此的“文化”, 黑茶便成为我案头的伙伴, 每吃着, 就如同看到了那些流淌久远的壮美, 心境便要开朗阔大起来 。 但那古典做法的几十斤重一支的“千两茶”, 要用锯子割锯, 方能取下茶来, 家中饮用毕竟不便, 那安化白沙溪茶人与人方便, 将黑茶也制成散装的, 用棉质的纸张包了, 美其名曰“和茶”, 推上市来, 尽管吃来少了些豪气, 倒也醇和融融, 取之便利, 也算得与时俱进吧 。 我多年前在西藏的牧人家里, 吃过用白沙溪砖茶煮成的奶茶,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用粗纸包着的砖茶, 也是吃过的最地道的奶茶 。 和茶也罢, 砖茶也罢, 均由山地盛产的竹篾和土纸来包裹她, 拥抱她, 就如同洞庭湖的美食“湖水煮湖鱼”, 算得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也是会让那些真吃茶的人为之赞赏的, 要为爱茶者多添一份口味 。 可惜这几百年前就东去畅行东南亚, 西至游弋大西北的黑茶, 在今日似是还落寞了些 。 但我想这好茶也是不怕巷子深的, 飘飘陈香已弥漫开来了 。 【茶中天地宽】从吃菜园子里的茶到吃茶马古道上的茶, 让我要生出许多感慨来, 而且这感慨远远不是止于茶的 。 茶中天地, 竟是如此广阔, 是爱茶者的福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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