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固化的禅意( 二 )


浓茶点毕,炭火已衰,主人添加后炭,然后点薄茶,这是茶会即将结束的信号 。 稍后,客人道别,茶会到此为止 。 翌日,客人会再度登门道谢,这称为“后礼” 。
这个繁杂漫长的饮茶过程,让所有观者自然而然屏神定心,跟着主人沉下去、静下去、想下去 。 即便每个程序固定繁琐,过程缓慢,与当今的快节奏生活完全脱节 。 但是,观察整个茶会的流程,就会发现并没有几句对话,也没有什么流于痕迹的环节步骤 。
形式上的颇具禅意,更多源于茶人的底蕴 。 日本历代大茶人都要去禅寺修行数年,从禅寺获得法名,并终生受禅师的指导 。 茶人虽通过禅宗学习到了禅,但茶道有其独立性,是独立存在于禅寺之外的一种“在家禅” 。 “和敬清寂”是日本茶道思想中最重要的理念 。 茶道思想的主旨是主体的“无”,即茶道的主旨是无形的 。 作为“无”的化身而出现的有形的理念便是和、敬、清、寂 。 这就是日本茶道的刻意与自然—自然之美是茶道活动追求的审美效果,程式化的刻意追求是达到审美需要的方法途径 。
竹久梦二聊起他最喜爱的一位江户末期的茶人井伊弼 。 井伊弼写过一本论着《茶汤一会集》 。 井伊说:追其本源,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同客可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时此刻之事 。 每次茶事之会,实为我一生一度之会 。 由此,主人要千方百计,尽深情实意,不能有半点疏忽 。 客人也须以此世再不能相逢之情赴会,热心领受主人的每一个细小的匠心,以诚相交 。
我听到此,顿时感动极了 。
浊世中的净土
竹久梦二认为,最能体现茶道本质的,是茶庭与茶室的设计 。 茶艺大师往往完全控制茶室的建造,反映出他们的思考,而不愿意请建筑师甚至是一个熟练的木匠 。 他的茶室就完全是自己设计的结果 。
他站起来,一一指点给我看 。 日本茶室由茶室本身、水屋、门廊和连接门廊和茶室的露地组成,因其外形与日本农家的草庵相同,且只使用土、砂、木、竹、麦秆等材料,外表亦不加任何修饰,因而又有“茅屋”“空之屋”的称呼 。 用周围的野草扎起茶室,这些野草随时都会因为被松绑而回到原来的荒野里 。 茶室中的茅草屋顶通常用纤细脆弱、没有分量的竹子来支撑 。 这些看似漫不经心选择的平凡材料,实际上显露出能让简单环境生辉的只有精神的微光 。
我感受到,这里有的只是寂寥 。 在正式进入茶室之前,我在茶庭里徜徉 。 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条篱笆,每一个石灯笼,无不凝结着主人的苦心,散发着“和、敬、清、寂”的气息 。 经过这样一番净化,来到茶室时,我内心的火气已经消尽了 。
竹久梦二说,茶室的美妙意境首先需要柔和的光线,而室内的色彩也必须淡雅 。 因此,看似粗陋的茶室窗户,加上小天窗,使光线可从各个角度射进来 。 日本茶道界还有“不饮夜茶”的说法——日落之后不举行正式茶会 。 这是因为茶会中是不使用任何人工照明的,纯靠自然光源 。 人工照明会破坏茶汤、茶器的自然色泽,不利于赏鉴 。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竹久梦二在设计茶室时充分考虑到了采光的需要 。 从采光的角度到光影的对比效果,无不反复试验 。 茶室需求的光线既不太明亮,又不过于黑暗,而是介于二者之间 。 这个茶室,其实是竹久梦二反复酝酿调整的产物,耗费了他数十年的精力 。
有光才有影,明暗是相对的 。 此时的茶室,我感到室外太阳耀眼,室内阴暗袭人,这何不是人内心的明暗两面 。 阴翳茶室中,一朵鲜花被微微飘动的光点所照耀,在阴暗衬托下,光明正精彩演出 。 光明与黑暗,白昼与夜晚,像两个双胞胎兄弟 。 寂静的茶室中,光阴不说话,有人自顾自地从榻榻米上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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