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茶韵

茶在我看来 , 有点像某些压在箱底的陈年往事 , 越泡越开 , 直到纤毫毕现、面目全非 。 干枯萎谢化为沉在水底的柔软肉感 , 叫人反倒局促 , 不知这封慢慢写来的水中书信 , 还能不能读得懂 。
所以茶轻易喝不得 , 费心 。 咖啡倒是好 , 再坚硬的果实也变成齑粉变成不着一物的杯中水 。 此等快速决绝的本质摧毁 , 再无物可存可观可念 , 是大毁灭过后无一尘埃的茫然空洞 , 倒也百无禁忌 。
这些年 , 长沙城里小情小调的个性茶楼越开越多 , 热气腾腾赶着劲往前冲的娱乐快都 , 似乎也长出了些茶的心事慢下来几步 , 容得我这懒散的人 , 偶尔也会动心去喝茶 。
最近去的那一家 , 远在三角洲 , 湘江边上 , 叫余庆茶堂 , 取自《周易》“积善之家 , 必有余庆”一句 。 主人家因着祖辈都爱茶的因缘 , 开了这间茶堂 , 名字也先远远地就有了点岁月长久、万事静好、家和业兴的意思 。 茶堂且只管叫安化黑茶唱惟一主角 , 其余恕不接纳 , 在安静的街边上担着满堂茶香 , 等懂它的人近得身去 。
【余庆茶韵】我其实是不懂如何看茶品茶的 , 却愿亲近安化黑茶 , 只是因了“安化”这两个字 。 从小就常听父亲说起 , 家乡曾经属于老安化的版图 , 我们也算是安化人 。 外祖父三十多岁时 , 就在民国的安化县政府里做过几年的官 。 母亲说小时候见外祖父骑了大白马回家 , 甚是神气 。 所以安化这个地方 , 从小就听得耳熟 。
外祖父已去世十多年了 。 近来有缘去了好几次安化 , 竟强烈地思念起他来 。 记忆中外祖父极爱喝茶 , 案头总有一个紫砂的茶壶 , 原来也是这里的来由 。 真想知道那个当年写得好字、做得好对联的俊朗青年 , 走过安化哪一座茶园的陌上小路 , 又曾在哪一处屋前歇脚 , 喝上一壶农家自做的好茶?这回坐在余庆茶堂里 , 慢慢喝上一杯上世纪80年代的安化黑茶 , 唇齿间一股沉木的醇香不肯消散 , 仿佛竟看到当年时节在书桌前教我写字的外祖父 , 看到那个骑在大白马上的青年男子 。 是的 , 他将要回家省亲 , 也许 , 月亮升起的时候就能到家……
我要问自己 , 还记不记得一行法师说过的那句:一张纸上飘着一朵云?没有云 , 就没有雨 。 没有雨 , 树就不能成长 , 更谈不上造纸 。 其实每一片茶叶上 , 也飘荡着这样的一朵云 。 没有云 , 没有雨 , 没有树 , 如何有春天满园的茶色里 , 女人们双手纤巧翻飞去摘茶 , 男人们高声地喊着号子来踩茶 , 孩子们则在四周奔跑嬉戏?也如何有得这个初春的夜晚 , 在余庆茶堂里坠入一段绵长的温暖?
事实上 , 阳光、云朵、河流、家园、所有跳动着爱着的心……天地万物 , 互为彼此 。 这份欢喜 , 可以藏在手边一壶清茶里 , 屋角那株老梅树梢上 , 千山万水的船帆过处 , 只等着你的发现 。 可是我们的心总是太容易被遮蔽 , 纸上的云 , 茶中的雨 , 看不见也听不着 。
世上没有吹得尽的云朵 , 落不下的雨 。 没有放不下的心事 , 泡不开的茶 。 这封清水泡开的岁月书信 , 懂或不懂 , 收下就是一份欢喜 。 日子好好过下去 , 步子轻轻慢下来 , 说不定哪一天 , 就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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