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子|水蒸蛋的幸福

? 王秋珍
一个白瓷碗 , 两个鸡蛋 , 在厨房的大理石面板上静默 。 不动声色间 , 牵引着童年的时光翩跹而来 。
老房子很小 , 母亲留了老木柜背后的一个小角落给母鸡生蛋 。 一个破的竹篮 , 上面铺些稻草 。 每到傍晚 , 母亲就抓过母鸡 , 把食指一抵鸡屁股 , 默算着哪只芦花鸡有蛋 , 哪只黑母鸡没蛋 , 计算着第二天鸡蛋的数量 , 盘算着家里的支出 。
鸡蛋 , 是农家的钱包 。 亲人坐月子 , 送几个鸡蛋;亲戚来做客 , 煮一双鸡蛋;朋友结婚 , 把鸡蛋卖了买礼物……人情往来 , 柴米油盐 , 都要在鸡蛋上打算盘 。 我看着鸡蛋在那个黑亮亮的罐子里高起来 , 又矮下去 , 巴巴地盼着过生日 。 生日这天 , 母亲必然会煮两个鸡蛋 。 圆滚滚的鸡蛋 , 在手心里握着 , 从村子的东边逛到西边 , 村头逛到村尾 , 收割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 。 直到鸡蛋凉透了 , 我才会剥了蛋壳 , 一小口一小口 , 慢慢地享用 。 此时 , 空气如黏稠的旋涡 , 在家门口的青草上结晶 。 幸福 , 如此充沛 。
某年中秋 , 我在外婆家吃到了水蒸蛋 。 那么滑嫩嫩 , 那么黄澄澄 , 真是好吃得掉眉毛啊 。 从此 , 念念不忘 。
一次 , 我不知为何狂拉肚子 , 身子虚脱无力 。 母亲背着我去村里的赤脚医生处看病 。 回来的路上 , 母亲问我想吃什么 , 我脱口而出:水蒸蛋 。
【盖子|水蒸蛋的幸福】几年后 , 家里条件渐渐好转 。 水蒸蛋不再是稀罕之物 。 母亲将鸡蛋往灶沿上一磕 , 一轮红黄色的朝阳滑入高脚碗 。 再一磕 , 两轮朝阳卧在碗底 , 并肩微笑 。 母亲用小调羹加入细盐 , 倒入凉开水 , 取一双筷子按顺时针方向搅拌 。
等米饭煮开了 , 母亲打开铁锅的木盖子 , 拿勺子舀出汤水 , 把搅拌好的鸡蛋搁在饭的上面 , 再盖回木盖子 。 火苗继续舔着锅底 , 舔着舔着 , 米饭就发出快乐的声音 , 啪啪啪 , 像压抑着内心的欢喜暗地里放着小鞭炮 。 母亲撤掉明火 , 让米饭再焖上一会儿 。
在米饭腾腾的热气里 , 母亲端出了水蒸蛋 , 撒入葱花 , 挑一点猪油 。 嫩黄色的蛋 , 嫩绿色的葱 , 像极了初春的原野 , 沉睡的一切都在熏风里醒来 , 肠胃的每一层褶皱 , 都被熨得平平整整、舒舒服服 。
如今 ,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各路佳肴 , 早已宠坏了我的胃 。 某天 , 朋友送来海参和花蛤 , 我突然想做一个高大上的水蒸蛋 。 我期待着水蒸蛋的华丽登场 。 它既有小时候明澈的味道 , 又有新生活蓬勃的滋味 。
可是 , 真正的答案总是躲在“可是”的身后挤眉弄眼 。 鸡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 海鲜的鲜和鸡蛋的嫩 , 似乎各自贴着滑梯的一侧 , 钻入草丛了 。
不知什么时候起 , 母亲又开始养鸡了 。 她在新房子的院子一角搭了个小砖房 , 门口用稻草做了个鸡窝 , 还买了一个装了轮子的镬灶 。 我回家时 , 母亲正在用镬灶在门口煮饭 。 硬柴在熊熊燃烧 。 炊烟解开衣襟 , 恣意起舞 。 我恍然回到了旧时光 。
吃饭时 , 我才发现母亲做了水蒸蛋 。 嫩滑如果冻 , 黄亮似柚子 , 配着嫩绿的葱 , 浅红的生抽 , 色香味齐齐上阵 , 彻底把我俘虏 。
原来 , 母亲把我无意间的感慨 , 放在了心上 。
后来 , 只要我一回家 , 母亲就会让我带走一袋鸡蛋 。 自己散养的 , 才好吃 。 母亲很是笃定 。
我拿过搁在大理石上的两个鸡蛋 , 它们一头俏皮 , 一头憨厚 , 个个小巧玲珑 。 我把它们磕到白瓷碗里 , 加入冷开水和盐开始搅拌 。 筷子在顺时针运动 , 鲜黄色和亮白色开始旋转 , 起舞 , 融合 。 看着看着 , 我的眼前幻化出恢宏的场景:一个顽童正在搅动大海 。 万千奔马在旋涡中起伏嘶鸣 , 划出层层叠叠圆润的弧线 , 不停地向深处开拓 。 马儿扬起的鬃毛化成了可爱的云朵……我把筷子一收 , 海浪顽皮地摇摆一二 , 倏地收了脾气 。 眼前是一片可爱的嫩黄色 , 带着温润的质感、轻浅的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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