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

十七、弟弟吃“不烂子”吃吐了
当时 , 家里的余粮仅够吃到下月初 , 而我们要到下月底才可购粮 , 怎么办?
在这个新城市里 , 一个新移民家庭 , 毫无根基 , 可谓家徒四壁 。 大人们发了几天愁后 , 还是奶奶想出了最传统的办法——瓜菜代:蒸蔬菜“不烂子” 。 奶奶去菜市场买来了很多的胡萝卜、茄子、西葫芦等蔬菜 , 切成丝 , 用少量白面或玉米面粉搅拌均匀 , 上笼屉蒸熟 , 可以蘸佐料直接吃 , 也可用葱花热油烹炒后食用 。 这种食物 , 山西人叫它“不烂子”——不知道是哪几个汉字 , 河南也有类似的吃法 , 忘记了奶奶怎么叫它 。 只记得 , 在开封时 , 偶尔 , 榆钱下来的时节 , 奶奶会用榆钱和白面 , 给我们蒸着吃个新鲜 。 还有嫩扫帚苗 , 也可以摘来这样蒸着吃 。 但那是尝鲜 , 吃个春意而已 。
顿顿都吃不烂子 , 就是另一种情境了 , 区别只在于是胡萝卜不烂子、茄丝不烂子、还是西葫芦不烂子 , 吃得我们愁眉苦脸 。 很快奶奶就发现 , 新鲜瓜菜水分大 , 面粉搅拌少了会发黏 , 水唧唧的 , 口感不好 , 面粉多了则有违节省的初心 。 于是 , 趁着好天气 , 奶奶把买来的瓜菜 , 洗净 , 切丝 , 摊在太阳下 , 晒成干菜 。 这样 , 我家餐桌上的不烂子 , 就变成各种干菜的主打了 。 自然不能顿顿用油炒 , 油也紧缺 , 最紧缺时 , 每人每月只供应二两食油;肉、蛋更是定量供应 , 每人每月的份额也是以“两”为单位计算 。 所以 , 除了干菜玉米面不烂子 , 没有什么可以“拯救”我们的餐桌 。
弟弟一到饭桌上就沉默了 。 他吃得又慢又少 。 一天 , 午饭后 , 我发现他埋头趴在床上 , 再一看 , 他在吐 。 我早已忘记了我家的床当年是怎样摆放的 , 忘不了的是我弟面朝墙壁 , 头伏在床边 , 一口一口吐着刚吃下去的午餐:茄丝不烂子 , 一边吐 , 一边流着眼泪 。 我看了一会儿 , 悄悄走开了 。 我很难过 。 我猜奶奶其实也看到了 。 爸妈其实也看到了 。 吐在地上的污渍 , 即使在墙角里 , 也是藏不住的呀 。
下面的事 , 我已经不能确定是想象还是真实的场景 。 当天晚餐时 , 奶奶是否烙过一张饼?我想会的 , 一张葱花烙饼 , 一切两半 , 我和弟弟一人一半 。 久违的面香、油香 , 几乎催出我的泪水 。 我盯着那饼 , 下了很大的决心 , 想 , 这饼 , 我不吃 , 把它留给我弟 。 可是 , 可是 , 那香味真是罪恶啊 。 我没有办法抗拒 。 我的胃里、喉咙里伸出了好几双夺命似的手 , 握住了它 , 护住了它 。 我吃了 。 羞愧地吃了 。
【榆钱|北方厨房:一个家庭的烹饪史】至今 , 我弟不吃茄子 。 不管这茄子是红烧、油焖、还是蒜泥凉拌 , 即使它变身为《红楼梦》里华丽的茄鲞 , 他也永远厌弃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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