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茶火

茶具大体齐全 , 好茶叶也已具备 , 这只是有了冲工夫茶的物质 , 还不算工夫 。 工夫二字 , 要在水、火、冲工三者中求之 。 水、火都讲究一个活字 , 活水活火 , 是煮茶要诀 。 《茶经》说:山水为上 , 江水为中 , 井水其下 。 那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 , 陆羽自然没有呈以论列 , 自来水不宜煮茶 , 这已经是一个常识 。 不过像香港地方 , 一声制水 , 万众惶然 , 自来尚不可求 , 不用自来水又用什么呢?《茶经》又说:山顶泉轻清 , 山下泉重浊 , 石中泉清甘 , 沙中泉清洌 , 土中泉浑厚 , 流动者良 , 负阴者胜 , 山削泉寡 , 山秀泉神 , 溪水无味 。 这就已讲究得微乎其微了 。 至于水还有天泉、天水、秋雨、梅雨、露水、敲冰之别 , 这些都是属于讲究的范围的 , 不过这些讲究实际上也很难做到 , 像《红楼梦》中的妙玉用鬼脸藏着梅花萼上的雪水用以煮茶 , 那也只有她才能有此闲情逸致 , 我辈岂有如是工夫哉 。
选水第一要义是千万别被“天下第一泉”、“第二泉”之类的英雄座次缚住手脚、限制选择 。 俗语云 , 中华大地 , 无山不秀 , 无水不美 。 再伟大的专业旅行家 , 也有未曾涉足的地方 。 所谓第一、第二 , 只不过是相对而言 。
我读过几本专门介绍中国名泉的书 , 其中就没有潮汕地区的名泉 。 但这不等于潮汕地区无名泉 , 而是可供泡茶之名泉多着呢 。 试举其要者:潮州西湖处女泉 。 丘逢甲《潮州春思》之六咏道:“曲院春风啜茗天 , 竹炉榄炭手亲煎 。 小砂壶瀹新鹪咀 , 来试湖山处女泉” 。
潮安县桑浦山东麓之甘露寺后有甘露泉 , 清冽如甘露 , 因而得名 , 并以泉名寺 。
汕头市郊 , 出蓬城二里 , 有龙泉岩 , “泉从石罅出 , 清冽可爱 , 煮茗有奇味 。 世之有陆羽癖者咸汲取于此”(《龙泉岩游集》卷一) 。
澄海市有名泉六处:凤山岗之凤泉 , 塔山之灵泉 , 狮子山之狮泉 , 象鼻山象泉 , 神山之玉泉 , 莱芜山之私泉 。
惠来县靖海有君子泉 。
就地取泉 , 不就可以解决“选水”的问题了吗?若再求简捷 , 任何省市、任何城镇 , 均能购得优质矿泉水 。 循名泉产地而求其所出 , “茶人不出门 , 能尝天下泉” , 品茶之乐 , 此又一端 。 不喜欢矿泉水者 , 蒸馆水“也可以清心” 。
煮茶要诀 , 水常先求 , 火亦不后 。 苏东坡诗云:活水仍须活火烹 。 活火 , 就是炭有焰 , 其势生猛之谓也 。 潮州人煮茶用的叫做绞枳炭 , 绞枳是一种很坚硬的树木 , 烧成炭后 , 绝无烟臭 , 敲之有声 , 碎之莹黑 , 是最上乘的燃料 。 还有用乌榄核作炭的 , 火焰浅蓝 , 焰活火匀 , 更是特别 。
古人对饮茶用水的认识与实践水 , 是茶的载体;离开水 , 所谓茶色、茶香、茶味便无从体现 。 因此 , 择水理所当然地成为饮茶艺术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 【工夫茶火】明代熊明遇《罗芥茶记》云:“烹茶 , 水之功居大 。 ”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说:“茶性必发于水 。 八分之茶 , 遇水十分 , 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 , 试茶十分 , 茶只八分耳!”两段话 , 讲的都是一个意思:用好水泡较次的茶 , 茶性会借水而充分显现出来 , 变成好茶;反之 , 用较次的水泡好茶 , 茶便变得平庸了 。 水在茶艺中的地位既然如此重要 , 因此 , 从唐代中期艺术性饮茶蔚成风气以来 , 择水、论水、评水 , 便成为茶界的一个热门话题 。 归纳起来 , 历代论水的主要标准不外乎二个方面:水质和水味 。 水质要求清、活、轻 , 而水味则要求甘与冽(清冷) 。 清 , 是对浊而言 。 用水应当质地洁净 , 这是生活中的常识 , 烹茶用水尤应澄沏无垢 , “清明不淆” 。 为了获取清洁的水 , 除注意选择水泉外 , 占人还创造很多澄水、养水的方法 , 田艺衡《煮泉小品》说:“移水取石子置瓶中 , 虽养其味 , 亦可澄水 , 令之不淆 。 ”“择水中洁净白石 , 带泉煮之 , 尤妙 , 尤妙!”这种以石养水法 , 其中还含有一种审美情趣 。 另外 , 常用的还有灶心土净水法 。 罗庚《茶解》说:“大瓷瓮满贮 , 投伏龙肝一块——即灶中心干士也——乘热投之” 。 有人认为 , 经这样处理的水还可防水虫孳生 。 苏东坡有一首《汲江水煎茶》诗 , 前四句是:“活水还须活火烹 , 自临钓石汲深情 。 人瓢贮月归春瓮 , 小杓分江入夜铛 。 ”南宋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评日:“此诗奇甚!茶非活水 , 则不能发其鲜馥 , 东坡深知此理矣!”水虽贵活 , 但瀑布、湍流一类“气盛而脉涌”、缺乏中和淳厚之气的“过激水” , 古人亦认为与主静的茶旨不合 。 用这种水去酿酒也许更合适 。 水之轻、重 , 有点类似今人所说的软水、硬水 。 硬水中含有较多的钙、镁离子和铁盐等矿物质 。 能增加水的重量 。 用硬水泡茶 , 对茶汤的色香味确有负面影响 。 清人因此而以水的轻、重来鉴别水质的优劣并作为评水的标准 。 据陆以恬《冷庐杂识》所记 , 乾隆每次出巡都要带一个精工制作的银质小方斗 , 命侍从“精量各地泉水” 。 结果是:京师玉泉之水 , 斗重一两;济南珍珠泉 , 一两二厘;惠山、虎跑 , 各比玉泉重四厘……因此 , 乾隆还亲自撰文 , 把颐和园西玉泉山水定为“天下第一泉” 。 从此 , 出巡时必以玉泉水随行 , 但由于“经时稍久 , 舟车颠簸 , 色味或不免有变” , 所以还发明了“以水洗水”的方法:把玉泉水纳入大容器中 , 做上记号 , 再倾入其他泉水加以搅动 , 待静止后 , “他水质重则下沉 , 玉泉体轻故上浮 , 提而盛之 , 不差锱铢” 。 (据《清稗类钞》)乾隆测水、洗水的办法是否科学、可靠 , 姑且置而不论 , 但古人对“轻水”之重视程度 , 于此可见 。 甘洌 , 也称甘冷、甘香 。 宋徽宗《大观茶论》谓:“水以清、轻、甘、洁为美 , 轻、甘乃水之自然 , 独为难得 。 ”明高濂《遵生八笺》亦说:“凡水泉不甘 , 能损茶味 。 ”水味有甘甜、苦涩之别 , 一般人均能体味 。 “农夫山泉有点甜” , 这一时髦的广告语 , 倒也道出好水的特点 。 明田艺衡说:“泉不难于清 , 而难于寒 。 ”泉而能冽 , 证明该泉系从地表之深层沁出 , 所以水质特好 。 这样的冽泉 , 与“岩奥阴积而寒者”有本质的不同 , 后者大多是潴留在阴暗山潭中的“死水” , 经常饮用 , 对人不利 。 而被称为“天泉”的雪水 , 却甚宜于烹茶 。 《红楼梦》中妙玉用藏了五年、从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烹茗 , 虽然是小说家言 , 却并非全出于想象 , 经现代科学检测 , 雪水中重水含量比普通水要少得多 , 而重水对所有生物的生长过程都有抑制作用 。 从水的质和味上加以长期观察后 , 陆羽在《茶经》中写下了“山水上 , 江山中 , 井水下”的结论 。 据唐张又新《煎茶水记》所说 , 陆羽还把天下的水分为二十等 , 依次列为:“庐山康王谷水帘水 , 第一;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 , 第二……”但与他同时另一位“为学精博 , 颇有风鉴”的刘伯刍却认为“扬子江南零水 , 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水 , 第二……”排列次序大不相同 。 此后 , 关于各地水质次第的争论 , 竟延续了千年之久且一直未有结论 。 这说明了 , 感官鉴定难免有主观性和片面性 。 在鉴定水质方面要想做到既可意会 , 又能言传的话 , 还须靠科学分析手段 。 目前 , 茶界对饮茶用水所认定的水质主要标准是:色度不超过15度 , 无异色;浑浊度小于5度;无异臭异味 , 不含有肉眼可见物;PH值为6.5~8.5 , 总硬度不高于25度;毒理学及细菌指标合格 。 古人饮茶 , 注重于水自汲、茶自煎 。 把汲水、养水当成整个品茶过程的一部分 。 他们那些经过长期实践而总结出来的品水结论 , 虽然带有一些玄虚的成分 , 但更多的是与科学道理暗合或相通 。 对此 , 我们既无须一味盲从 , 但也不应一笔抹煞 。 了解、掌握一些水须“清、轻、活、甘、冽”的原则 , 无疑地将有助于我们更好的地选择饮茶用水 。 水土相宜茶自佳由于条件所限 , 陆羽不可能遍尝全国各地名泉 , 所以能够荣列他的“名泉榜”的泉水(含雪水)只有二十位 。 但陆羽的名气太大了 , 以致历代不少茶人都囿守在这一“名泉效应”圈中而难于自拔 。 晚唐的李德裕当宰相时 , 因喜爱惠山泉 , 叫人从江苏无锡直到长安设“递铺”专门为他运送惠泉水 , 自授政敌以攻击之把柄 。 北宋京城开封的达官贵人也极力推崇惠山泉 , 同样不远千里 , 运送惠泉水 。 欧阳修请蔡襄为他书写《集古录》序文 , 后精选四件礼品作为润笔 , 其中就有惠山泉一瓶 。 由于经过长途跋涉后水味易变 , 京师的茶客们还创造了一种“拆洗惠山泉”的办法:当泉水到达时 , “用细沙淋过(即用细沙过滤一下 , 以除杂味) , 则如新汲时 。 ”(周辉《清波杂志》卷四)明代讲究品茶的文人无法得到惠山泉 , 便挖空心思 , 把一般的泉水煮开后 , 倒入安放在庭院背阴处的水缸内 , 到月色皎洁的晚上揭去缸盖 , 让泉水承夜露 , 反复三次 , 再将泉水轻舀人瓷坛中 , 据说用这样的水“烹茶 , 与惠泉无异” , 故称为“自制惠山泉”(朱国桢《涌幢小品》) 。 崇拜名泉至此地步 , 已有点“望梅止渴”的意味了 。 其实 , 张又新的《煎茶水记》早已记录了陆羽的几句话:“夫茶烹于所产处 , 无不佳也 , 盖水土之宜 。 离其处 , 水功其半 。 ”意思说:“茶出产在那里就用那里的水来烹煎 , 没有效果不好的 , 这是因为水土相宜 。 水再好 , 运到远处 , 它的功能只剩一半 。 宋代的唐庚是个豁达者 , 他在《斗茶记》中说:“吾闻茶不问团铐 , 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 , 要之贵活 。 千里致水 , 真伪固不可知 , 就令识真 , 已非活水 。 ”所以他被贬惠州时 , 每次烹茶 , “提瓶走龙塘无数十步 , 此水宜茶 , 昔人以为不减清远峡” , 旋汲旋烹 , 深得其乐 。 他曾作诗《嘲陆羽》 , 但从上述的几句话看来 , 他正是对陆羽的择水理论有深切体会的异代知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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