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秦文君:咖啡故事


咖啡|秦文君:咖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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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突如其来后,每逢过年过节,我们不去饭店,挤在老母亲家中聚餐,众人七手八脚做一席家常菜,我备了一只大而沉重的咖啡机,在紧密的、热乎乎的餐叙之后,让老母亲和一家老少,人手一杯咖啡,慢慢细品。
我对咖啡的启蒙认识,源于母亲。上世纪五十年代母亲在机关上班,和当年很多新女性一样,工作上独当一面,却不爱家务,俗称不会过日子。
母亲很爱购物,花钱慷慨,或许和她每天下班会途经淮海中路有关,一路上她看到香喷喷的糕点、好看的家居用品,新鲜的花卉、时髦的电影杂志,便会兴致勃勃买回家。
起初没涉及咖啡,她很喜爱麦乳精,自豪地买回来,每天早上给家人冲上一杯奶香浓重的麦乳精,这一刻她的神情分外甜美。
麦乳精口感香甜、醇厚,我和弟弟更是迷恋,甚至喜欢上了麦乳精罐。深深的圆罐中间,有一个紧实的小圆盖, 像油漆桶似的,密封得很紧。每次轻轻撬开盖子,会有愉悦漫上心头。
吃空的圆罐也成了宝贝,母亲留下若干做了饼干听,圆罐的数量渐渐可观,她还悉心为它们一一编号。
很快,我和弟弟有了新发现,麦乳精干吃更醇美、过瘾,于是我们悄悄将小圆盖撬开一点,等麦乳精慢慢回潮、结块,人手一大块,一时间蜂窝状的麦乳精甜化了舌尖,绝佳的滋味萦绕在心,替代了最好吃的甜甜蜜蜜太妃糖,成了童年世界里的第一美味。
母亲并不认同我们的干吃麦乳精,认为这是暴殄天物。物质匮乏的年代,她对这一杯杯麦乳精怀有深切的厚望,不限于口感绝好,更看重它是滋养身体的营养品。她执意维护着麦乳精说明书上的正统吃法,想想也是,那个年代,用购粮证买一斤大米才0.16元,一罐麦乳精价格却高达数十元,真是奢侈品。我们理解母亲对它重视中,带有一点小小的仰视。
第一次碰咖啡,也是在母亲的带领下,一次全家去德大西菜社吃葡国鸡,喝罗宋汤,餐后母亲点了两小杯咖啡,给我和弟弟点了甜品。咖啡上来了,父亲却去外面抽烟了。
我只看了一眼,就迷上了镶银边的咖啡杯、侵袭而来的咖啡的香味,小碟子里的方糖也让我隐隐激动,便对母亲说想品尝咖啡。
母亲让我喝一口试试,结果被她说中了,我喝第一口咖啡就被呛到了,它的苦而涩辛辣地熄掉了我积蓄的热情。奇怪的是,虽没在第一口咖啡里体会到美好与舒坦,但我依然对咖啡怀有模糊而美好的幻想。细究起来,不能不说这一份好感来自麦乳精,我感觉到咖啡中的某些香气隐约和麦乳精有关联,我还被迷人的碟子、棱角分明的方糖、母亲喝咖啡时轻轻一调的手势、流露的灿烂神情所打动。
渐渐长大,初中时代在好友家喝过一杯摩卡咖啡,加糖、加奶,还加如许五色的可可粉,浓厚的、热腾腾的一大杯喝下,太满足了,认为这样的咖啡才是世界一流。
17岁那年,我被分到黑龙江林区上山下乡,历经的年少艰辛,最抵挡不住每当生病乏力,并无亲人在身边,补身体的只有红糖水冲炒麦粉,煮两只鸡蛋服下。
想不到有那么美好的一天,一个同伴从箱底翻找到一小罐速溶咖啡。
这罐咖啡被当作故乡上海的召唤,对遥远的大都市洋派生活的念想,这咖啡自然成整个集体宿舍的宝贝。每次冲饮,每人只舍得在杯底撒少许颗粒,加几大勺红糖,冲兑出前所未有的咖啡红糖汤。在无比严寒的北疆冬季,一饮而尽,帐篷外冷峻的茫茫山野上仿佛绽放起大片的花朵,我们无比激动地邂逅各自丰盈的青春活力。
八年后我得以返城,很快找到了心灵的归属,投身于挚爱的文学创作,每完成一本书,我会为自己留下点闲暇时光,穿梭于电影院、博物馆、餐馆、书店、个性茶馆,咖啡馆。作为一个在偏僻的远疆待了八年的回归者,决不会辜负大都市的美妙和多彩,心里多了一道失而复得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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