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佳茗似佳人”, 这句话实在妩媚, 非深谙茶中三昧者不能道出 。 于古代诗词名家中挑挑捡捡的猜, 也只可出自苏东坡之手 。 苏东坡曾专门作过一首咏茶词《水调歌头》, 显然比之大为逊色, 其中最好一句“两腋清风起, 我欲上蓬莱”, 在我看来, 不痛不痒, 有强自为欢的感觉 。 他自己可能感觉挺好, 又在《行香子》里意思重复“觉凉生、两腋清风” 。 我便生疑:苏氏可能只想着两腋清风去做神仙, 譬如他把酒问青天时, 也是欲乘风归去 。 诗词家好夸张, 早已司空见惯 。 唐代卢仝之茶诗, 有过之而无不及 。 他说“一碗喉吻润, 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 四碗发轻汗, 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说得真好 。 他又说“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 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欲归去 。 ”显然醉得一塌胡涂, 落入苏氏作派 。 卢仝早于苏东坡, “卢仝茶诗唱千年” 。 苏氏“两腋清风起, 我欲上蓬莱”之句, 疑是袭自于此 。 我觉古代诗词家写茶, 于此窥一斑见全豹, 明明说的茶, 到后面往往成了酒力 。 古人吟诗作赋, 大多于欢宴送别之时, 一般地以酒为佐, 我估计他们都喝醉了, 醉眼挑灯看酒, 却当作茶来吟, 醒来不好说破 。 所以, 后人读着读着, 冷不丁地就闻到酒气了 。 自然也有例外 。 郑板桥之《满庭芳》就作得一点酒气也没有, 中有“寒窗里, 烹茶为雪, 一碗读书灯 。 ”真是绝妙的佳句 。 我对“一碗读书灯”爱不释手, 此句可出“从来佳茗似佳人”之右, 其境界极为清悠淡远 。 但我于其“烹茶为雪”大是疑惑, 茶神陆羽之《茶经》有曰:“山水上, 江水中, 井水下”, 这雪水却是不在列举之中, 猜来是次下之品 。 可清朝人大是欢喜, 除郑板桥外, 曹雪芹算一个 。 《红楼梦》三十二回, 贾宝玉作《冬夜即景》, 有“却喜侍儿知试茗, 扫将新雪及时烹 。 ”, 说的是新鲜的雪好煮茶 。 又, 妙玉将贮藏多年的雪水煮茶, 待客于黛玉、宝钗、宝玉三人, 据说乃五年前取自梅花之上, 着实费心 。 宝玉饮罢, 顿觉清凉无比 。 说的是旧雪好煮茶 。 说来说去, 无非在说雪水宜煮茶而已, 我等南方人没这福气, 不敢妄说 。 但欧阳修的《大明水记》有说, 雪水大抵排在第二十种, 可见是次之又次 。 话又说回来, 宋时的天空, 清时的雪, 时过境迁, 自然有别 。 况且“萝卜青菜, 各有所爱”, 北京人喝大碗茶, 广东、闽南人喝工夫茶, 牛饮抑或品茗, 能喝出一种好心情来, 就算是茶中人物了 。 本省仙游人蔡襄有著《茶录》, 这部著作我没有见及 。 仙游邻近安溪, 猜来言及乌龙茶篇幅较多 。 闽东这一带出产绿茶, 以茉莉花茶著名 。 但近些年, 嗜好铁观音的人多了起来 。 《群芳谱》有道:“上好细茶, 忌用花香, 反夺其味, 是香片在茶中, 实非上品也 。 然京、津、闽人皆嗜饮之 。 ”其中闽人大概单指福州以北一带人, 不包括闽南 。 但那“忌用花香”之说也太绝对, 茉莉花茶的味道可以对其进行反驳 。 我窃以为, 乌龙茶比较适合男性, 而茉莉花茶比较适合女性 。 冰心文中曾言及她的饮茶, 乃是将她父亲杯里的浓茶, 倒一些于白开水中兑着喝, 可见女性大多不胜茶力 。 彼岛作家三毛道:“人生有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 第二道甜似爱情, 第三道淡如微风 。 ”似有“茶过三巡”的说法, 《说文解字》段氏注里也有“三口为品”之说, 可见饮茶以三为限, 而品茗乃饮茶之最佳境界 。 闽西友人曾送我一罐苦丁茶, 饮罢感受恰如三毛所言, 然人生终究不同于饮茶, 那“淡如微风”之境界, 岂可易得?所以, 便有“烟嗜头口, 茶饮二道”之说, 谁都愿意饮那香甜的第二道 。 有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 茶虽末位, 却也是生活之必须, 所谓粗茶淡饭, 便是这意思 。 现代人对古人把茶列入“七件事”之中, 可能难以理喻 。 有的人就喝白开水, 日子过得不比喝茶的人差 。 可见茶中道理, 现代人知之甚少 。 因而, 渐渐自“七件事”的末位退出, 成了饮食男女之外的事 。 酒醉后喝茶, 已经摆到酒的后头去了 。 我比较不喜欢“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话, 好像茶真是不如酒似的 。 且, 这话也是穷家人气质, 底气不足 。 【诗文里的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