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弟弟上了几个自家菜,转身又从冰箱里拿出烤肉,切了拼盘。看着黄中盈白、白中微红的肉片儿,一股似曾相识的味儿直钻鼻孔,继而蒸腾起我的思绪。
初闻“黄家烤肉”是从嗅觉开始的。那是八十年代初,我还在绣惠读中学。由于学校毗邻黄家湾,每每黄家烧制烤肉时,晴旷空中弥漫的香味就随风潜入我的鼻孔,诱惑我的味蕾,直让我浑身不自在,像有小虫潜入体内,弄得脊柱在走S弯;教室里朗朗的书声仿佛也被香气摄了魂,凝固了一般沉寂,同学们开始深深地吸噬这芬芳的气味,集体随口呼出的则是“真香啊”!
那年代,农人们的生活是比较清苦的,整天吃的是棒子面窝窝头或煎饼,一般人家吃上“黄家烤肉”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儿。不像现在,啥时候想吃了,就去城中心割上斤数。所以,那时闻上香味就会兴奋不止。正是因了这透体、刻骨的“香味”,我对“黄家烤肉”好奇有加。
得尝“黄家烤肉”,得益于我当家的伯父。五十年代那当儿,他是村里会计,算盘打得特好。乡里累计账目时,他给念数的人说,你念多快我就打多快。他左右开弓,指头肚大小、被岁月抚摸得黑中透亮的算珠在他双手摆弄下,高兴得“啪、啪、啪”唱个不停,堪比万马奔腾的节奏,故伯父在乡里有“铁算盘”之称。他平日里喜好看书,讲《三国演义》等名著活灵活现,个中人物让我记忆犹新。他虽不曾做过“烤肉”,但由于乡里来、村里去的,见识自然多广,在我的穷追猛问之下,他圆释了我的烤肉梦。
那天放学后,他拽一把我的衣角,把我拉到屋里,从中山装左口袋里掏出鼓鼓的一包纸交给我。我好奇地打开浸满油渍的纸包当儿,一股似曾相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心眼处一阵跳动,瞪大了眼睛,“黄家烤肉?”。看着我惊喜的样子,伯父平缓地说,尝尝吧。
看着巴掌心大、黄里透黑、灰白微红相间的嫩肉,我上来就“喀嚓”一口,些许被咬碎的小薄片散落地上,入口的烧肉翻腾着香味弥漫整个口腔,继而向食管及五脏六腑浸润。此时,我被这透体的香给醉了,被这穿肠的味给迷了。紧接着就来了第二口、第三口……香味在口腔中延续着、叠加着、充盈着。可是不知道到了第几口,我竟然咳嗽起来。原来为了让肉里进盐味,得多放点盐。伯父见状,把烟袋锅从嘴里抽出来,说“不能再吃了!”
烟气从他口中冒出,一圈圈地升腾,伯父给我讲起了“黄家烤肉”的根根茎茎——“黄家烤肉”是明朝末年黄家湾一黄姓人家最先烤制出来的,“色、香、味”俱全,还略带点咸,外酥内嫩,皮黄肉白,肥而不腻,是饭桌上的美味、酒桌上的佳肴;若是窜个门、走个亲戚带上点这个,那是很体面的事情。它的烤制很讲究,家猪宰杀后先要剔去五脏和腿子骨等大块的骨头,挂在烧烤架上,匀和和地撒上花椒、盐、大茴香等香料,滋润滋润,再用棒子秸、麦秸或树枝叶围成垛点火烧烤……
尽管伯父让我饱了眼福、口福,明白了它的前世今生,可是,终于有一天,我处于好奇,还是趁放学的当儿,又溜进一户人家看烤肉。只见点火后,股股黑白相间的浓烟,绞拧着、怒放着从黄家大院里飘然升空,飘向了十里八乡。自然,应了“近水黄家”,北风眷顾校园学子、最先为我们送来了肉香。期间,烤制师傅不断翻动肉体、调节火苗,肉皮烤黑、烤焦了,就刮去它,接着再烤、再刮黑焦皮……
如此三番五次,烤肉就熟了。等整体凉却透后切开,烤肉的“色、香、味”就会立体迸散开来,好色入目、浓香入鼻、五味入胃。烤肉的吃法因人而异,我喜欢把烤肉切成薄片后,就着窝窝头吃;好酒的人则切片当酒肴,或用来炖白菜豆腐;性子急的,就直接与葱搭配、蘸酱捲煎饼吃;想走亲访友的,多是切成大小适意、斤两适中的块儿,装在礼品盒里提着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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