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暮秋,千军二梦装( 二 )


不多时, 前方蓊郁的林子里露出“一点红”--座六角形的橙色琉璃瓦亭榭“藏”在半山坡上 。 我们沿着小径, 来到事前 。 亭中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 当地人称之为“凿字岩” 。 游利生介绍说, 这块碑系福建转运使柯适(生卒年不详)于宋庆历八年(1048年)所记, 迄今已有963年的历史, 而这座亭子正是15年前日本京都茶道资料馆馆长林屋晴三先生为保护这块碑而捐资兴建的 。 在他的影响下, 此后的十多年里, 先后又有20多批日本茶人慕名而来寻根问祖 。
石碑是用工楷刻成的, 全文80字, 共10行, 每行8字, 记载了北苑三十二官焙作坊的名称、方位以及重要茶事, 因长年累月地受风化剥蚀, 有不少字已斑驳不堪了 。 为了看清碑文, 几位韩国茶人拧开矿泉水瓶, 从上往下、从右至左缓缓浇淋, 朱红色的字才渐渐显现了出来:
建州东, 凤皇山, 厥植宜茶惟北苑 。 太平兴国初, 始为御焙, 岁贡龙凤 。 上东、东宫、西幽、湖南、新会、北溪属三十二焙 。 有署置亭榭中日“御茶堂”, 后坎泉甘宇之日“御泉”, 前引二泉臼“龙凤池” 。 庆历戊子仲春朔柯适记 。
他们凝望着碑上的残字, 嘴上默念着, 就好像在端详一张布满皱纹与沧桑的脸 。
“凿字岩”左侧砸亦有碑文, 为隶书阴刻, 记载了宋嘉定庚辰(公元1220年)游人到此“摩崖赋诗”之事 。 禅慧绕着石碑看了几遍后, 解开大背包, 取出一块布席铺在左侧碑文下的空地上, 脱了鞋, 席地而坐, 旁边两位身着韩服的女茶人协助他把茶具、茶粉、茶食等物件准备好 。 “原来他们是要拜祭这座碑!”这下, 中方人员才恍然大悟禅慧负重登山的真正用意 。   禅慧小心翼翼地用茶巾将一只只茶碗擦拭干净, 一字排开 。 随后, 他打开茶粉罐, 用茶粉勺舀了几勺放进一只乳白色的茶碗中, 冲入开水, 并拈起茶筅搅匀 。 当茶粉变成糊状时, 他又倒了些水进去, 继而再周回转动茶筅 。 很快, 茶碗中翠涛泛起, 沫饽涌动 。
一会儿, 他轻轻地放下茶筅, 端起茶碗, 放进一只木茶盘中, 接着起身走到亭下台阶前 。 他闭上眼, 低下头, 虔诚地“举盘齐眉”, 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 行至碑前, 他把茶盘放下, 后退三步, 向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然后屈膝跪下, 把茶盘周围的枯叶清理干净, 低头三拜 。 祭茶全程的气氛十分庄严肃穆, 在场所有人都专注地凝视着禅慧, 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山谷里偶然传来几声啁啾鸟呜 。
祭拜后, 禅慧又如前法冲点了2碗茶, 1碗自饮, 1碗递给大家传饮 。 他双手捧着茶碗, 微闭双目, 每啜一口都要在嘴里停留一阵子, 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 他说, “只有这样才能品出每一滴茶的滋味 。 ”我们接过茶碗, 亦是细啜慢饮后再传给离自己最近的人:翠绿的茶汤, 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入口苦涩, 却转而回甘 。 喝过茶, 几位女茶人, 拿起茶点盘, 把茶点一一分给众人 。 啜着茶, 吃着茶点,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度, 说着不同的语言, 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 但是碗中的茶却是完全相同的--因茶而结的茶缘 。
山林依然寂静, 夕阳返照入亭, 碑上剥落的字迹似乎愈发苍老, 碑下的那碗茶寂寂不动, 仿佛在仰望一段流转千年的时光 。 一位头发花白的女茶人, 端起碗, 虔敬地把茶泼洒在亭子四周的地上 。 一碗茶, 还酹先人 。
从茶事石刻保护亭下来, 我们沿原路返回, 来时的风景不差毫厘, 心情却感到有几分沉重 。 一路走走停停, 欣赏着此前未曾流连的景致, 不知不觉地到了路口 。 路对面有一大块耀眼的亮色跳进视野, 原来是农家旁的球场上晒满了谷子, 在阳光下显得金灿灿的 。 “莫嗔茶焙烟暗, 却喜晒谷天晴 。 ”此情此景这不正是唐代诗人张继《山家》中的真实再现吗?不过, 这里早已没有了茶焙, 也没有了焙茶时袅袅升起的茶烟, 只有碑上一行行冷硬的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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