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绿茶( 三 )


众多绿茶品牌之中 , 我还有些偏爱太湖地域的碧螺春 , 单是那名字就起得形神兼具 , 细嫩的叶片微微卷曲 , 如塘边池畔一只只娇小的青壳田螺 , 报来春的气息 。 掀开杯盖 , 一汪绿水上浮一层细细绒毛 , 如涟漪一般荡漾开去 。 但若将碧螺春茶与西湖龙井相比 , 前者的香气有几分张扬 , 带些诱惑的意思在里头;而龙井的茶香 , 却是清幽得不动声色 。
至今还记得70年代曾去安徽黄山茶林场采访上海知青 , 步行几十里至深山连队 , 四下已是云雾缭绕苍茫如海 。 偶得云开雾散 , 只见级级梯田 , 层层茶园 , 从脚下一直升上天空 , 犹如一架架绿色的天梯 , 通往九霄云外 。 正是采茶时节 , 路边房跟处处是摊开晾晒的新鲜茶叶 , 那两叶一芽精致标准得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 绿得发亮 , 嫩得叫人心疼;在我的记忆中 , 那些刚刚采摘下来的茶叶 , 就像无数煽着绿色翅膀的小蜻蜓 , 在山脊上等待着穿透雾气的阳光 , 晾晒它们被打湿的羽翼 , 然后成群结队地飞往各个城市的茶庄……
那一次 , 就在简陋的知青连队宿舍歇脚时 , 有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儿 , 用他们刚刚炒制完成的茶叶和烧开的山泉水 , 为我沏了一杯绿茶 。 那是一只特大号的搪瓷杯 , 几乎有半截热水瓶那么大 , 他信手抓了满满一大把茶叶 , 好像天下的茶叶都在他手心里 , 茶叶散落时 , 发出一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与慷慨的声响;泉水更是应有尽有的 , 好似开闸的河流一般 , 汹涌而迅速地拥抱着杯中碧绿的茶叶 , 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默契 。 滚烫的泉水在杯沿冒出袅袅的热气 , 犹如浓密的云雾将茶园覆盖了 。 待我将满满一杯几乎重得端不动的绿茶举到嘴边 , 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口绿色的深潭边缘 , 快乐得差一点就掉落到那池碧波里去了 。
那一天我从未有过那样贪婪地喝茶 , 酣畅淋漓、痛快淋漓 。 我把那满满一杯绿茶都喝干了 。 谢过茶主起身赶路 , 我怀疑自己的心肝都已经变成了绿色 。 那是我一生中喝过的 , 真正无污染、最纯净的高山云雾茶 。 能不爱绿茶?

从此 , 喝茶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时时被惦记、牵挂的一种习惯 。
每日工作之始 , 端一杯绿茶走进书房 , 心里是愉悦的 , 因有绿茶为我醒目清脑;繁重烦乱的工作中 , 因有绿茶在我桌上 , 自觉少了许多浮躁之气;疲惫劳累之时 , 饮一口绿茶 , 沉重的四肢顿时轻松了;心情沮丧之时 , 饮一杯绿茶 , 凡俗杂念都随水流散了;北方春天的干风中 , 绿茶给我湿润的滋养;雪花飘落的黄昏 , 绿茶是温情的抚慰 , 一直暖到心底的 。 酒要陈 , 茶要新 , 南方人喝茶 , 自然是最喜新厌旧的 。 因而每年一过清明 , 到了新茶上市时节 , 总有家人和朋友 , 急切地把新茶寄来 。 如果喝不上刚上市的龙井新茶 , 这一年的春天甚至这新的一年 , 都还没有开始 。
许多许多年 , 在干燥的北方 , 绿茶日日呵护我的身心 。 许多许多年 , 在遥远的异乡 , 绿茶伴我 , 我把家乡时时带在身边了 。 所以 , 绿茶究竟具有怎样实用的功能 , 于是我不重要的 。 优美的茶道不仅是茶文化的外表和仪式 , 对于我来说 , 似乎也用不着刻意而为 。 绿茶在我 , 是一种淡泊、一种娴静、一种清爽、一种平和 。 绿茶犹如涓涓细流 , 汇集成生命长河 , 点点滴滴穿透并消融着我长途跋涉中的心灵障碍;绿茶不会仅仅用来解除危难 , 绿茶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精神馈赠 , 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你看那片片绿叶 , 只需一杯清水的呼唤 , 就将全部的汁液奉上并溶于水中 , 清清淡淡 , 安安静静 , 然而 , 清茶留齿 , 气定神闲 , 回味深长久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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